方步亭闭上了眼睛。

方孟韦安静地等待,客厅里的除了座钟的指针,一片死寂。

方步亭慢慢地睁开眼睛,面上看不出喜怒,他望向杜见锋:“杜先生……”

杜见锋站了起来。

“你走吧,”方步亭的语气疲惫不堪:“过往的事情不要再提,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,也永远不要出现在孟韦面前,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。”

方孟韦也慢慢站了起来。

杜见锋眉头锁得死紧,想了想,还是开了口:“方伯父,令妹的事情是我做错事,您要怎么处罚都在理,可这事情跟小孩儿……孟韦没有关系,请您别让他难受。”

方步亭坐得端正泰然,说道:“杜先生,论年纪你小不了我几岁,这句方伯父我实在当不起,孟韦是我的儿子,做父母的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难受。”他转头看向方孟韦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现在长大了,做事有心有力,我拦不住你,也关不动你了,但我要跟你说清楚,你若是再见他,就不要再回这个家,你现在回房间去好好想想,想明白了再和我说话。”

他终于起了身,慢慢朝楼上走:“培东,替我送客。”

谢培东走了过来,朝杜见锋和毛利民抬了抬手:“杜先生,请。”

杜见锋跟着他走到院子里,忍不住顿下脚步回头望,谢培东低声说:“杜先生,请不要做让孟韦难堪的事情。”

杜见锋转过身来看他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是孟韦的大姑父,我叫谢培东。”

“谢先生,请放心,我不会做什么的,而且小孩儿也不会因为我做什么就难堪。”杜见锋拱拱手,出门上了车。

毛利民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,车子几次打火都发动不起来,他骂了句脏话。

杜见锋解了军装扣子,敞着怀靠在椅背上,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,吓了毛利民一跳。

“旅座,你这是**嘛?”

“你说我刚才是不是特别怂?老子怎么一见小孩儿他爹就心虚呢,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,还得让小孩儿替我出头,真他娘的怂蛋!”

毛利民终于发动了车子,往回开,听到他们旅长的话,老实劝道:“旅座,这是人之常情,毛脚女婿上门见老丈人都心虚。”

“滚蛋!什么老丈人,小孩儿又不是小媳妇儿,那是咱爹。”杜见锋掏出烟斗一个劲儿的抽,面上难得露出苦相。

毛利民附和:“对,你爹,你们爹。”

他开了一会儿,杜见锋突然说:“先不回去,在外面转转,老子烦心。”

毛利民见他这样,就逗他说话:“旅座,今天我是见识到了,小方真是这个,”他树了大拇指,“您这辈子遇了他真值了。”

杜见锋敲着额头,听了毛利民的话,露了一点轻松的语气:“值吧。”他咬咬牙,“老子就认准他了。”

当日,方步亭在书房,方孟韦在房间,谁都没再出来。

晚饭的时候,谢木兰参加同学聚会回来,发现餐桌上只她和她爹两个人,分外冷清,上楼去敲方孟韦的门,被哄劝出来,气得小姑娘说:“你太没意思啦。”

谢培东吃过饭,也去敲了方步亭的门,方步亭叫他进来,他进来果然看到方步亭疲惫地坐进椅子深处,额前的纹路皱得分外深刻。

“内兄,吃点东西吧。”他说。

方步亭摆摆手,叹气:“我怎么吃得下?培东,孟韦是不是还在房间里?”

谢培东说:“是啊,也没吃晚饭,木兰去劝,被哄出来了。”

方步亭听了心情越发不好:“孟韦怕是留不住了。”

谢培东劝道:“不会的,孟韦自小听话懂事,从没违背过你,这次也不会的。”

“我自己的儿子,自己最清楚,他犯起倔来,一条路走到黑,这次我看他是要上战场的,”方步亭揉了揉眉间:“当年要他去三青团,他就是不愿的,想去上学或者当兵上前线,这次若是他非要跟姓杜的走,也算遂了他的愿。”

谢培东道:“那时孟韦还小,事情想不通透,如今你的良苦用心他又怎么会不懂,那时候若是让他读高中大学,国内的情况太乱,他难免不会跟着闹学潮,上前线就更不要提了,年纪小人又瘦弱,去了一定受欺辱。”

“他心里没有这些考量,满脑子以为全天下的军队都跟姓杜的一样能哄着他,我看这个情形,恐怕他们两个正是情热的时候,难舍难分,拦也拦不住。”

谢培东想了想,还是说出口:“我看这位杜先生倒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,方才闹成这样,他也没把事情都推给长官,反倒认了下来,品性倒是可取的。”

方步亭道:“他当然不差,我恨不得他差一些,孟韦眼界不低,看出他身上的毛病,不合适也就淡了,就怕他不差,白白耽误了孟韦。”

“看样子他对孟韦倒是很好的。”

方步亭将头靠在皮制的椅背上:“他对孟韦好有什么用,现在抗战局势还是不够明朗,还有无数的仗要打,他转眼上了前线,若是发生不幸,教孟韦怎么自处?即便熬过抗战,这人的下场早晚是鸟兽尽良弓藏,连孟韦的前程都耽误了,再者,两个男人在一起,终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,姓杜的现在正是壮年,凭着一股子心气,难保日后暮年之时,再惦记留嫡亲血脉,那又叫孟韦怎么办?我听了军部的传闻,多少打听了一下这个人,佃户出身,父母被地主逼死了,他用砍刀杀了地主,然后投军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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